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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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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大家又重新回到了客廳裏。書琪的眼睛盯著那架鋼琴出神。突然,他興奮地提議:“林伯伯,聽說您是馳名中外的大鋼琴家,不知道您可否彈奏一曲讓我們欣賞。”

遠峰樂於接受他的提議,笑呵呵地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這也是瑷蓁第一次聽遠峰彈琴。她站在那裏,癡迷地聽著。對一個樂感很強的女孩子而言,聽遠峰彈琴確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靜如坐在那裏,欣賞的目光落到遠峰身上。她很愛他,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他的頭發已經生長了多少的白發,也不管他那道門是否永遠無法開啟,她都那麽愛他。

亦軒走向瑷蓁,在他身後站著,說:“你很喜歡鋼琴的。”瑷蓁一笑,說:“很久不彈了。”

“那一定辜負了你的才華。”他說,“不要把他深鎖在你的回憶裏,把它找回來。”

書琪顯然註意到他們的對話,附和道:“是啊,我聽說淩小姐鋼琴彈得很好。呆會兒林伯伯彈完一曲,你可以和他比試一下。”

瑷蓁不明白他又是從哪兒“聽說”的,但聽他說完便說:“我哪敢跟林伯伯比,你們不要讓我難堪了。”

遠峰也聽到了他們的話。一曲結束後,他在掌聲中向這邊走來,溫和地看著瑷蓁:“來,試試看,對自己要有信心。”

瑷蓁在鋼琴前坐定了。

一片悠揚的鋼琴聲在房間裏響起。仔細聽那琴聲抑揚頓挫,蕩氣回腸。這不但是亦凡和遠峰,也是靜如和亦軒第一次聽到瑷蓁彈琴。在她開始之前,他們都在想那頂多是女孩子們閑得無聊時打發寂寞的工具,瑷蓁她也頂多停留在“會”的階段而已。但是,第一個音符飄起時亦凡就知道自己錯了,沒有人像她那麽尊重鋼琴這種樂器,她分明是在用心詮釋每一個音符。她的天鵝湖讓人自然地聯想到那個寂靜的夜,聯想到王子邂逅天鵝公主的夜晚。讚嘆之餘亦凡轉頭看著亦軒,心想:感謝上天吧,你這個不折不扣的幸運兒。

琴聲落下,屋子裏一片掌聲久久不絕。靜如讚嘆地看著瑷蓁,可見瑷蓁在她的心裏又給自己增添了幾分,書琪站在角落裏,靜靜地註視著她,一言不發。

遠峰瞇著眼睛,看著瑷蓁,說:“我從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擁有你這樣奇異的音樂天賦!或許,你更應該去做一個鋼琴家!”

“是啊。”靜如也跟著說,“真是太動聽了。”

亦軒站在那裏,心裏跌宕起伏著。為什麽大家都聽到的《天鵝湖》,在他的耳朵裏,卻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呢?

正當大家還在為瑷蓁的鋼琴談論不休的時候,書琪的目光投向了亦凡,並轉身向她走來。亦凡看著他,不知所以的,她想自己當時一定是窒息了。

“亦凡,”他親切地叫她的名字,“我想和你談談。”

亦凡不知所措地點點頭,要知道和自己要“談談”,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情。

書琪伸手指著旁邊的沙發,一起坐下後,他轉頭問她:“你能聽懂我們說話,可見你不是生下來就失去了聲音。”

他的聲音溫柔得觸碰到她內心深處的憂傷。她看著他,無力地點點頭。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此刻這麽讓她為自己不能說話而深深遺憾了。

這時,亦軒發現了他們的談話,走過來充當亦凡的翻譯。書琪便直接將臉轉向了他。

“像亦凡這樣的情況,應該是有希望治療的。”他疑惑地看著亦軒,“你們從來沒有嘗試過嗎?她是怎麽失去聲音的?”

亦軒說:“以前有過,不過,都沒有什麽起色。”他轉向亦凡,說,“並且連番上醫院去,亦凡也折騰得難受,後來,就放棄了。”

“我想或許我們還不需要放棄。”書琪用了“我們”而不是“你們”,好像亦凡也是他的一份責任似的,“我認識一個醫生,他已經成功治好了好幾起這樣的病例。”

亦凡嘆了口氣。還有好多例是他所沒有治好的。到了如今,她已經不想再掉進那種希望的陷阱了。

他似乎立刻看穿了她的心思。“亦凡,你一定要試一試。”他的聲音是慣常的斬釘截鐵的,“你這麽美好,相信你的嗓音也一定非常好聽。讓它埋沒是對上帝賜予的一種不尊敬。”他又說,“這個醫生是我在法國認識的一個朋友的父親。現在就在北京,如果你們願意,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們去見他。”

亦軒低頭看亦凡。說實話亦凡有點心動了。因為書琪,這麽期待著她恢覆嗓音。靜如遠峰走了過來,知道怎麽回事後,靜如的臉色微微發暗,但她立刻說:“亦凡,我哦希望你可以聽書琪的建議,試試看。”

踟躕片刻,亦凡擡頭,正撞上書琪的目光。他的眼神裏充滿了鼓勵。於是,她點了點頭。書琪的臉上立刻露出會心的微笑:“亦凡,你一定會成功的。”他無限堅定地說。

快過年了。機關、學校都已經放假,仿佛全世界都是一番節日的喜慶。桑檸每天出門,回家,看到紅色的燈籠,紅色的剪紙,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今年的春節,應該會和媽媽一起度過吧。

瑷蓁呢?

公司裏已經傳出了她和亦軒即將訂婚的消息。他們就要訂婚了,然後就要結婚,一起過一輩子,生孩子,養孩子……他們會很幸福,會對彼此微笑,偶爾會吵吵小架,但很快又會重歸於好……桑檸迷亂地想著。這些天來她都深處這種迷離的漩渦之中。每天走在大街上,寒風一陣陣吹到身上,一種透徹的淒涼。

如果不是偶然聽小樂說到這個消息,自己恐怕還要一直在自己的肥皂泡泡中生活下去。

訂婚、結婚,他很快就會走向另一段人生,在自己的視野裏越走越遠。趁著周末,不知不覺的,她回到了P大校園。寒假的校園空空曠曠,網球場上只有幾個人在那裏揮動著球拍。

她楞楞地,站立良久。

突然,一個網球從場地裏飛出來,在桑檸面前穩穩落下。她絲毫沒有閃躲,但這次,網球沒有砸到她身上。她微笑著彎腰把它撿起,交到迎出來的人手中。然後轉過身,手插在口袋裏,向前走去。網球再也不會砸痛她了。因為那份痛早已深入到骨髓裏了。

雖然是臨近春節,醫院反而更加繁忙。書琪說話算話,很快帶亦凡去見了那醫生。每周三去見醫生是亦凡最幸福的時刻,不單是醫院那長長的走廊再次燃燒起她的信心和希望,更重要的是每個周三,書琪都會陪在她的身旁。獨處的時候,書琪會少了很多先前的嚴肅,變得活潑而明快,他總會講很多笑話,亦凡有時真不明白簽約儀式那天站在臺上的那個人會講出那麽多妙趣橫生的笑話。他還會在半路停車買糖炒栗子,伸手把傾斜卻臟兮兮的垃圾桶扶正,和小商店的胖老板討價還價,不一而足。書琪帶她去見的程大夫是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十分和藹,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縫隙。書琪不在的時候程大夫會親切地和她聊天,談起日常生活中的許多瑣事。他的手語運用得極為熟練,甚至比亦凡都更勝一籌。因此和他交流,亦凡不止可以打發等到檢查結果那漫長的時間,還可以學到很多新的東西。

這天又是周三。亦凡循例檢查出來,書琪正站在外面等她,一臉平和,沒有絲毫的焦躁。她走到他身邊,感激地向他點頭。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已經懂得了一些簡單的手勢,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了。

見了亦凡,書琪俯身問道:“感覺還好嗎?”

亦凡微笑著點點頭:我是不是耽誤了你許多工作?

他說:“沒有關系,反正我也是閑人一個,有問題有兩個叔叔幫我罩著。能夠幫你我很開心。”

她又說:如果我治療不好,你會不會很失望?

書琪笑瞇瞇地看著她,說:“怎麽能看我失望不失望呢,你應該堅定信心,你一定可以治好。程大夫治愈過許多比你的問題更加嚴重的患者,只要你堅持下去不要退縮,一定沒有問題。”

她信任地向他點點頭:我會堅持的。

他滿意地看著她,又說:“你的聲帶沒有問題,患的是心病。所以你要努力從裏面走出來,用平和和寬大的心看著這個世界,才能夠獲得真正的進步。”

亦凡低垂下頭。

書琪見狀,彎腰扶住她的肩,低聲問道:“雖然你是個乖女兒,好孩子,但你的潛意識裏,一直在怪你媽媽,對不對?”

亦凡沈默著,不知如何回答,書琪又說:“你要首先原諒她,才能真正解放你自己。”

他們走到醫院大門口,靜如的車便行駛過來。停車後,她向他們親切地招呼:“書琪、亦凡,今天的檢查順利嗎?”

書琪禮貌地向她鞠躬:“很順利。不過結果還沒有出來,程大夫說他很快便能找到癥結。”

靜如的臉上泛起紅光:“那太好了。”她最近變得特別關心亦凡治療的事情。這麽多年來的多次嘗試中,似乎只有書琪才給她帶來了全新的希望。

時值中午,靜如便邀請書琪一起午餐。書琪開始推辭著,後來盛情難卻,便答應了。靜如帶著他們到了一家特級的海鮮酒樓,坐定後,一連串點了好多菜,還要了一瓶八二年的紅酒,這使一頓簡單的午餐看起來像一桌豐盛的晚宴。

“伯母一定是這裏的常客。”書琪看到服務員和餐廳經理對待靜如殷勤的樣子,說。靜如點點頭:“這裏的海鮮我覺得是全北京最棒的,味道十分鮮美。現在年輕人喜歡西餐,書琪你是從法國回來的,我想我們就不必跟風了。”

書琪禮貌地笑:“雖然身在法國,但念念不忘的,還是中國菜。在法國的時候我還常想,等將來空閑下來,就在巴黎開一家中餐館。”

“你說笑了。”靜如讚賞地看著他,“像你這麽能幹的年輕人,怎麽有空閑下來的時候?說來還真不好意思,亦凡這孩子耽誤了你不少功夫。”

書琪搖頭,看著亦凡說:“亦凡天生麗質,不能聽到她甜美的嗓音是整個世界的損失。我希望真的可以幫到她。”

他的溢美之詞是相當受用的。聽到他對亦凡的誇讚,靜如不能自已地笑了:“如果亦凡真的治好了,書琪你就是她的大恩人。”她飛快地遞給亦凡一個眼神,“亦凡,你應該給書琪敬一杯酒。謝謝他對你這麽上心。”

亦凡的臉變得滾燙滾燙的。她想它一定已經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了。書琪仍舊一臉笑容,亦凡突然發現那迷人的笑容就像他的一具面具,誰也看不清面具背後的心思。

她舉起酒杯,向書琪致敬。書琪也笑盈盈地舉起酒杯。紅紅的葡萄酒的色彩映著他那張方正好看的臉,讓她感到幾分迷蒙的虛幻。真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停在這半米之遙的距離,停在他那柔情蕩漾的微笑,停在這萬籟俱寂的靜默。叮地一聲,兩只酒杯碰到了一起。此刻手握著酒杯,不能用手語,通常這時我的意思只能用眼神表示。但亦凡是斷不敢看他一眼的,因為她我確信自己的眼神立刻便會把她的心事洩漏無疑。

亦凡想此刻母親一定對自己很失望。靜如以前為了把她修煉成一個“淑女”所做的那些努力看來似乎全部白費了。

書琪目不轉睛地,鼓勵地看著亦凡,接著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亦凡把酒杯送到嘴邊,腦子裏努力回想著紅酒的禮儀,不小心卻猛地嗆住了。嗆得她直咳嗽。書琪見狀,趕緊過來輕拍她的背。等亦凡咳嗽不再那麽劇烈,靜如望著她說:“去整理一下吧。”亦凡歉意地起身,低著頭朝著衛生間走去。

亦凡本以為靜如是怕自己剛才一咳變得“花容失色”,豈料她是刻意支開她的。亦凡走後,靜如看著她的背影,笑著對書琪說:“亦凡這孩子,從小到大就很矜持,雖然不能說話,但卻聰明伶俐,心地又好。”

“是啊,”書琪附和道,“第一次見到她就發現這點了。”

“在她小的時候,我和你林伯伯總是很忙,很難照顧周全他們兄妹,但亦凡一直就很懂事,受了委屈也藏在心裏,從不讓父母操心。並且這孩子十分文靜,喜歡看書,喜歡思考,這點上很像她爸爸。並且這孩子從小便喜歡讀法國文學,到了去年又開始自學法語,現在又碰到書琪你,剛好是法國回來的,她似乎和法國有一段緣分呢。現在我們對她都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夠有一個好的歸宿。明年春天辦完亦軒的婚事,便該考慮亦凡了。”

書琪微微轉動著手中的酒杯,依舊不動聲色地微笑著:“林伯母你不用擔心,像亦凡這樣的女孩,漂亮溫柔又純真善良,是許多優秀的男孩子夢寐以求的伴侶,她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

靜如不勝欣喜,激動地問:“你真的認為,她有這麽多的優點嗎?”

“是啊。只怕更多。”書琪道。並且在靜如即將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前他立馬又補充道,“要不是我已經有了意中人,我說不定都會忝列在追隨亦凡小姐的隊伍之中呢。”

靜如的臉色頓時暗了下去。“書琪你是說……你已經有了意中人了?上次吃飯怎麽你說沒有女朋友的?”

書琪解釋道:“上次我是說我沒有女朋友,現在也確實沒有。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了。只是,她恐怕暫時還不太可能接受我。所以……”他尷尬一笑,“一直還是單身。”

靜如難以置信地說:“這怎麽可能,像你這樣條件的青年,我想象不出有哪個女孩子有不接受你的理由。”她本能地認為這只是他推托的借口。

書琪笑得更尷尬了:“是啊,要是她的眼光和伯母您的一樣高就好了。”

“不知道她是什麽樣人家的女孩?能夠得到書琪你的青睞?”靜如還是不死心。

書琪明顯在思索著:“她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率真、堅強而且執著,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子。在她那裏我學習到了很多可貴的東西,看她關心孤兒院的孤兒,為自己的朋友默默地付出,她帶給了我很多感動和震撼,我想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註定對她無法忘懷了。”

他描述得很細致,很忘情,也很殘忍。那一瞬間靜如便被他傷透了心。她的臉色變得極壞,但仍努力維系著表面的禮貌:“要是她一直不肯接受你呢,你也不打算考慮別人,不打算放棄嗎?”

“不會的。”書琪堅定地搖搖頭,“等明年春天參加了亦軒和淩小姐的訂婚典禮,接下來,我想我就應該邀請伯母您一家來參加我的了。但願到時我會有這個榮幸。”

靜如徹底失望了。如果不是考慮到書琪還要繼續幫亦凡治病,按照她向來的作風,恐怕她會起身離去了。此刻她只得強裝出笑臉:“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等亦凡從裏面出來的時候,他們恰好終止了話題。似乎沒人露出一丁點的尷尬。可是他們的對話,亦凡在柱子的後面,都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了。一股濃重的憂傷在她的胸口郁結,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但是她忍耐著,竭盡全力的,不想讓書琪有任何負擔,感到任何罪過。

她想成為他生活裏的一道風景,而不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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